前陣子看到一篇有關「AI法官」的文章，講到愛沙尼亞即將讓AI法官開始服役，期望鐵面無私的AI法官能為社會帶來不偏不倚的「正義」，不知為何讓我想到《秘密森林》的黃始木。
當然黃始木是檢察官，不是法官，但當初編劇李秀妍的確是基於「沒有慾望的人不能支配」的假想，而設計了這個沒有個人感情、只有腦性推理的「不受擺佈的主人公」，這個非常理想性的人物設定，在接下來開展的劇情當中，由於無所遺漏的蒐證能力、不帶預設立場的推理演繹、以及強大的結果演算能力，黃始木多半能夠達到不偏不倚地判斷案情，的確有幾分「AI法官」的既視感。
而「AI法官」的確也不是什麼遙不可及的科幻產物，將 AI 應用到法律訴訟其實早已不是未來式，而是行之有年的現在式。在美國，法院已開始使用 AI，幫助法官評估被告的再犯風險，作為量刑的準據，讓再犯風險高的犯人，接受更長的刑期；愛沙尼亞的「AI法官」計畫，則是預計把小額民事訴訟案件交給AI判斷，透過爬梳大量判決來決定賠償金額，不服判決者提起上訴時再以「人類」法官審理。然而AI法官要能真正審理案件，而不只是輔佐的專家團隊，第一個卡到的就是法源問題，卻遠不止於法源問題。
首先是我們要如何審視AI的判決品質。法官會在判決書詳述其判決理由，採信了哪些證據、依據哪些法條等等；然而AI的「演算法黑箱」（black box）卻讓這些人為的考量隱身在大數據洪流之中，無法被透明檢視，也無法評估其品質。不過這不是AI最有問題的地方，下一個更可怕的題目是：偏見。
我們都曾天真的以為，理性、客觀是 AI 的最大優點，不受人類情緒與好惡影響；然而在不少的AI運用實例中，更常看到的結果是，在大量人類歷史數據的累積之下，AI演算出了「歧視」，複製了人類社會中各種包括性別、種族、階級偏見，但這樣的偏見卻裹上一層「理性客觀」的外衣，讓人更加難以提防，傻傻地相信了「科技」，也更加深了歧視。
以上的討論主要還是針對AI的「能力可行性」，AI會學習、科技會進步，當有一天AI完全具有這個能力時，我們不能迴避的是：AI的終極追求是什麼？而我們仰賴法律所要達成的最終價值又是什麼？是客觀公正嗎？還是某種只存在於人類想像的「正義」？
「社會信仰的美好價值是不斷翻轉、改變，有時正是因為劃時代的法院判決，才讓我們終於能破除傳統、確立新價值。」文章舉出美國法院推翻種族「隔離而平等」制度，如果同樣的案件來到AI法官的面前，它也會做出推翻的決定嗎？它能不能理解「隔離而平等」的觀念錯在哪裡？它會支持同志婚姻嗎？它能不能將諸多理性判斷（是否合乎「現有」法條？「過去」經驗如何？）拋諸腦後，基於追求（空泛的）人權價值而做出引領時代的開創性判決？一連串問號之後，我才意識到，這些原來是屬於「人類」的問題、「人類」的煩惱，我們居然寄望AI給出「人類」滿意的答案？
社會科學和其他科學不同的地方，即在於它無法太精準、也不追求精準，它承認偏斜與錯誤，這些偏斜與錯誤通常來自於「人」，但社會科學本來就是要解決「人」的問題，所以它不會無視於「人性」的存在，也必定會考量「人性」的因素。追求公平與正義，說穿了只是「人類」的願望，為了追求公平正義，人類才創造了法律，就像信仰，也是人類基於需要才創造的，「而非神創造了他們」。唯有人類自己才能明白，我們一直在追求的公平正義到底是什麼，AI也是人類基於自身需要才創造出來的東西，但它終究不能替我們決定我們的「正義」，就像法律條文也不能替我們決定一樣。而「正義」的定義，在人類歷史中是不斷地透過許多人類個體的思辨與行動而翻新、變動、成長的，能動性存在於每一個人身上，「只要有一人挺身大聲呼喊，就能改變」。法網恢恢，疏而不漏，而那些「不漏」的部分，正是「身而為人」的部分應該要去補足、去接住的。
是不是因為這樣，李秀妍編劇才將故事的主角設定為檢察官呢？和透過各種證據與心證決定裁定罪行與刑期的法官相較，檢察官的角色是追擊犯罪，更具有主動性，始木也是因為旁聽李彰俊出庭，才確立了自己的檢察官之路（因為訴訟對象是國家？），而不是更需要「不偏不倚」的法官，這是否也透露了黃始木個人的終極追求呢？而從第一、二季一路看下來，我們明白始木並不是沒有情緒的人，甚至有些事情絕對會讓他情緒「沸騰」 — — 例如永長官如何忍氣吞聲以求家人安穩卻只等到一具屍體；例如金厚政自己遭受霸凌、用極端的手段解決還轉而傷害無辜的他人（小強）；例如崔團自己被拖下水，卻昧於對長官的愚忠還幫忙收拾現場，之後更為掩蓋此事而拖汝珍下水……在我看來，黃始木對「正義」有強烈的追求，而他的「正義」是堅持靠法律來戰鬥，只要是不義的事都必須揭發，而且不能用退讓去交換得來，每一步都要踩在正確的道路上。這種執念使他成為了一個「人」，這是一個比「不偏不倚」更重要的理由，讓黃始木成為人們（或許也是他自己）夢寐以求的執法者。
最後一段（因為不知道怎麼結尾所以）來點輕鬆的。因為這幾天都在看花絮和訪談，在裴斗娜的《演員閒談》裡，她和主持人朴京琳即興編了一段故事，好讓裴斗娜可以和心儀的後輩一起演出：
「科幻電影好了。我躺在時間膠囊裡沈睡，都暻秀要把我叫醒。」
「一起去完成某項任務。」
「加上金香起、金賽綸、姜河那，他們組了一個團隊要完成一項任務」
「網友問曹承佑不來演嗎？」
「那就這樣：黃始木和韓汝珍因為出色的推理能力，成為指定的人間文化遺產，放在時間膠囊裡。」
「這下要睡個兩百年了。」
「結果爆發了一個大事件，需要喚醒始木和汝珍來解決。」
「抱歉啊，兩百年後搜查的技術應該很發達了吧。」
「但我還是想相信人的力量。」
「果然和汝珍一樣。」
